<>一
樊经理发生车祸的事情若诗是在第二天上午知道的，带来消息的人正是若诗迫切想见到的校长。
校长讲话中气十足，没到50岁头发已经全白，湖南人，教数学的。今天他的脸色不好看，但衣着依然整齐，鞋子擦的很亮。
进了门，简单地问候了一下，便直奔主题。
“樊庆聪的父亲昨天死了。”
“什么？校长，你……开玩笑吧，昨天上午他还来过医院呀？”
“是的，我怎么会开玩笑呢，是车祸死的。”校长的脸愈发阴沉了。
“昨天什么时间？”若诗紧张地问。
“我也不太清楚，听说是上午11点多吧。”
“啊……”若诗感到天旋地转，一个劲地说：“不可能，不可能，这不是真的。”
“千真万确，昨天雨下得太大，听说是在横穿马路的时候，与一辆泥头车相撞……”校长表情严肃地再次确认，击碎了若诗最后一点幻想，若诗哭了……
若诗觉得是自己害了樊经理。如果不是因为樊庆聪的事情，樊经理一定是躲得好好的，自然不会冒险来医院，也就不会遇到那个“女鬼”。如果樊经理一定要死的话，至少不应该在昨天。昨天才刚刚见过这位英俊的男子，受到人家那样的尊重，短短时间里所流露出的关怀和诚意，是那样珍贵。想着过几天还能见到他，把他的大哥大还给他，可没想到昨日一面，竟成了永别……还有樊庆聪，他能承受失去父亲的痛苦吗？”
若诗不管不顾地哭出声了：“是我对不起他，是我害了他……”
校长有些摸不到头脑，说：“他的死，与你有什么关系呢？他是违章驾车造成的。”
“违章驾车？”若诗重复着，心里明白，一定是为了追那女子不顾一切了，但凡还有一点理智，也不会违章驾车吧。
“但话又说回来了，柳老师，这次你把事情办的糟透了，这个烂摊子都不知怎样收拾呀！”校长说完，捋捋他的白发。
若诗止住了哭，点点头说：“是的，很糟，我也不知怎样收拾了，还请学校帮帮我。”
“恕我直言，柳老师。”校长严肃地对若诗说：“我觉得你做事太不冷静，这是我没想到的。一个老教师，课堂出现了那种状况，你应该首先把他交给教务处来处理，你一打他，这样就更激化了矛盾。好，既然事情已发生了，学校也介入了对这件事的处理，为什么又不跟学校商量，私自决定起诉这件事呢？”校长说着说着，眼睛里已经喷火，但还是克制着。
若诗很想说她当时确实不够冷静，因为这种课堂性骚扰事件是第一次碰到，更重要的是仗着之前跟樊庆聪有过约定，脑子一热，就打了他，再说在当时的那种混乱的情况下，除了打他，真地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为张老师雪耻了。至于起诉这件事，完全是丈夫所为，不是自己的主意，但话到嘴边，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。
“你想想，哪有老师起诉自己的学生的？有什么事情不能关起门协商解决？非要闹到法庭上去？而你们这样做的时候，有没有征求学校的意见？有没有考虑会给学校带来什么影响？你们让学校情何以堪？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吗？传出去，笑掉别人大牙了。”校长的那张脸因气愤而变得扭曲了，若诗低着头，大气都不敢出，听着校长激烈的言辞，心里反而踏实了。这么多天，自己等待的不正是这种审判吗？想想自己犯的错误，同样是不可饶恕的，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“现在倒好，樊庆聪同学不见了，他爸爸又死了，那么他们家会不会反过来告学校，这都说不定啊。”校长接着往下分析。若诗一愣，不解地说：“怎么会呢，要告也是告我，与学校有什么关系，凭什么告学校？”
“谁说不关学校的事？”校长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说：“他可以告学校的教学管理混乱，允许老师拖堂，随意剥夺学生的休息权利；还可以告老师教育不当，体罚学生，致使学生外逃，无法到校接受教育。柳老师，别的不说，就这两条拿到桌面上来，哪一条都是违法义务教育法的有关规定的，都是违法行为。现在的家长都不是法盲，维权意识强得很，要是真刀真枪地干起来，别指望学校会赢。你们干的‘好事’，都可以加到学校的头上来，这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！”
“啊……”若诗一下子想起樊经理临死前也说过类似的话：“要是真的打起官司，学校不一定赢”。看来他们也许早有准备，一定是收集到不少整垮学校的有力证据，比如初三高三利用节假日补课的问题，收补课费问题，定教辅书问题，这些都是上面明令禁止的，而学校却干了，尽管是迫于升学压力，家长也是签了字的，没人揭发，什么事都没有，一旦有人揭发，学校就吃不了兜着走。想到这里，若诗怕极了，对校长说：“我错了，我真的没想到这件事请会伤害到这么多人，特别是给学校带来这么大的麻烦，道歉的话先不说，下一步怎么做？有没有补救的办法？如果有，我会全力配合，只有能保住学校的名声和利益，我……怎样都行……”若诗说完泪如雨下。
校长点点头说：“嗯，现在必须赶紧撤诉，再把樊庆聪同学找回来上课，或许……可以控制事态的发展。柳老师，撤诉没问题吧？”
“没问题的，”若诗赶紧点头：“我会做杨怀德和张老师的思想工作，尽快撤诉。”
校长摇摇头纠正：“不是尽快，准确地说必须是今天。张老师那边已经同意了，待会她会过来，你写个委托书给她，这件事就由她全权办理，你看怎么样？”
“可以，可以。”若诗连声说：“只是我现在身体还比较弱，不能亲自去找樊庆聪同学……”
“这个你不必费心，由学校派人去找就是了，安心调养身体。”
“谢谢，谢谢！”若诗感动得快哭了，绝境之中，能够依靠的还是学校，尽管平时发过不少牢骚。
“只是……为了给家长一个说法，必要时还要给你一个处分……你要有有思想准备。”校长艰难地说。
“没关系，我……接受就是了，刚刚已经说过，只要能保住学校的名声和利益，平息事端，怎么处分都行……”若诗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结果。
校长难过地转过头，突然吃惊地问：“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？谁送的？这么多!”
“是樊庆聪的父亲樊大发昨天来探视时送的，怎么推也推不掉。”若诗说。
“是这样啊，噢，对了，我还没问你昨天樊大发来都说了些什么？”校长急切地问。
“嗯，主要是要求我们撤诉……”
“那你们答应他了吗？”
“没有，我爱人不同意，最后弄得很僵。”若诗把后来发生的事省略了。
“这么说樊大发的死，是发生在他离开医院回家的路上？”校长惊愕地看着若诗问。
“应该是吧。”
“他是几点离开的？”
“大概是11点多吧。”
“这就对了，车祸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。这下可麻烦了。”校长坐不住了，站起来走来走去。
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若诗的眼睛追随着校长的身影问道。
“是这样的，”校长又坐了下来紧张地说：“尽管是因为车祸，可他人毕竟从医院走的，与你不能说没有关系，那么他们会不会迁怒与你呢？依我看，是肯定的。他们会以种种借口来泄愤，反过来起诉我们的可能性非常大，做好接招的准备吧。”
“啊……这怎么办啊！”若诗吓得瘫在床上。
“怎么办？还是那句话，今天必须撤诉，要赶在他们行动之前。还好现在多了一个缓冲期，忙着办丧事，一旦办完丧事，回过神了，肯定要有所行动。”
若诗只是一个劲地点头，什么也说不出来。
校长思考了一下继续说：“看来，今天晚上是要去会会樊家人了。”
“你去？”若诗吃惊地问。
“是，一则是去吊唁，表明我们的诚意。二呢商量一下寻找樊庆聪事宜，三是探探他们的态度，也好做到心中有数。”
“我不同意，听说这家人很不好惹。”若诗坚决反对。
“没事的，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，再说了，可以请村长陪我一起去。”
“那您千万要小心呀。”
“放心吧，不会有事的。”校长说着站起身：“虽然事情已是相当棘手，但怕也没用，我们大家都要勇敢面对才是”若诗听到这句话以后，感激地直点头。
校长继续说：“你也要振作起来，好好休息，孩子没事吧？”
“她没事了。”
“那就好，呵呵……这个小家伙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，我去看看她才走。”校长一下子放松起来。
“啊……谢谢校长的关心，孩子在三楼nicu病房。”
“知道了……”
校长的背影并不高大，肩膀甚至有点单薄，但步履却异常坚定，头昂得很高，一下子給了若诗巨大的鼓舞，身体的不适顿时去了一大半。
二
校长刚刚走，张老师就由她的男朋友陪同来到医院看望若诗。见了面若诗发现张老师憔悴了许多，就难过地说：“对不起，对不起，张老师是我害了你。我不求你原谅我，只希望你自己要想开点，千万不要再折磨自己了，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……”说完已是泪流满面。
再看看张老师，已是泣不成声，只是一个劲地摇头，还是他男朋友代她说了几句宽慰的话：“柳老师，您不要自责，这事不怪您，您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呀，而且，您受到的伤害比我们更大，孩子怎么样了？”
“已经脱离危险了，谢谢！”
“那就好，早就想来看您了，只是她的情绪一直不稳定。”小伙子痛惜地说。
“谢谢，谢谢二位如此宽容大度，谢谢张老师在那种情况下还打了120急救电话，救了我母女，请受我一拜吧。”若诗说着就要翻身下床，一把被张老师抱住：“千万别呀，柳老师，您不要动。”张老师愈发哽咽了：“您……没有什么……对不起我的地方，反而……是我觉得……愧疚。如果……您不是为了维护……我，就不会打樊庆聪……那一巴掌，这样，他也就不会伤害……您，您的孩子……也就不会早产，是我对不起……您啊，我……还要请您原谅才对呀，柳老师！”
“小张老师，你这么说，真是折煞我了。一个老教师，犯这么低级的错误，说出去真是要钻地裂。”
“是我错，是我对不起你，我其实早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了，应该有所防备才对，真是太傻了……”
两位老师就是这样互相道歉，拼命地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拉，都想减轻对方的心理压力。这时，小张老师的男朋友从包了拿出一袋苹果说：“来的比较匆忙，这是一点点心意，请收下。”
“啊呀，这怎么可以呢，你看我都没去看你们，一点心意都没有，反而你们……不行坚决不能收。”
“不要这样说，您是前辈，我们来看您是应该的！”
“好好，心意我收下，但东西你们还是拿回去自己吃。你们看我这里堆了太多了，还想请你们帮我解决困难呢……”
“哇，这么多啊！谁送的？”张老师问。
“樊庆聪父亲……”
提起樊庆聪父亲，大家都沉默了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
“知道他出车祸了吗？”若诗问。
他们俩都点点头，张老师眼圈有些红：“昨天下午就得知这一消息了。”
若诗拉住张老师的手，异常沉重地说：“我们撤诉吧！”
“嗯，我听您的……”
“你真的不怪他了？真的想通了？”若诗看着面前的这两位年轻人问。
“想通了，谁让我们是老师呢。”张老师说完咬了咬嘴唇。
若诗感动得紧紧抱着张老师说：“谢谢，你能这么想，我真是太高兴了，当老师首先就是要有一颗爱心，而你做到了，真是太出色了，我为你骄傲！”
男朋友也眼含热泪，在一旁点头，表示赞许。
若诗继续说：“其实这孩子很可怜，他父母很早就离婚了，现在父亲一死，又变成了孤儿，今后就更没有人在身边指点他了。如果我们再放弃他，把他送去劳教所，那他这一生恐怕就毁了。这个学生我了解，<>